一觉醒来,守宫砂不见了,她却还是处子之身
离国的冬日,较之楚国,来的稍早。
在楚国尚且黄叶颓败时,离国的大地上,已是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月色寒凉,滴水成冰。
茫茫荒野之中,视线所及皆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
晶莹洁白的雪,掩去了原本的青山翠色,猎猎寒风裹夹着鹅毛般的大雪自夜空中呼啸而过,终至簌簌飘落,将地上积雪,积的更深更厚。
苍茫的雪地里,一辆马车,正冒着风雪缓缓前行。
“轰隆——”
忽闻一声闷响传来,积聚于雪峰之上的皑皑白雪,像大海卷起的滔天巨浪一般瞬间倾覆,自高处汹涌而下……
“二小姐!”
伴随着尖削的惊呼声和马儿的嘶鸣声,雪浪瞬间袭来,将原本缓行于雪路中的马车,自上而下顷刻掩埋。
“快……快救二小姐!”
自雪堆中艰难爬出,负责驾车的福伯拂了拂身上的积雪,喘息着回头望了一眼,但只一眼,他便如坠冰窟一般颤抖着声音,扑向后方马车被埋压的地方。
“二小姐!”
泪凝为冰,方才下车为自家小姐团雪球的汀兰,小脸苍白的同福伯一起用双手奋力刨挖着堆积如山的冰雪。“二小姐,你千万不要有事,夫人和大小姐还在府里等着呢!”
“小姐!”
声音里尽是哭意,顾不得双手被冻僵,汀兰拼命的挖着身前的积雪,但越往下挖,她的心便越是往下沉!
这雪太厚了,若只靠她和福伯,只怕……只怕……
……
凛冽风雪中,低沉嘶哑而又时急时缓的马鸣声由远及近!
“驾!”
马鞭挥舞,马背上的两人,因有急事在身,已然让马匹于风雪中将速度行至极限。
“这鬼天气!姑奶奶我越是急着回去,它就越要在路上耽搁工夫!”悦耳的女声中,隐隐有急躁之意,两人之中有一女子,因迎面的风雪迷了双眼,不禁气恼的低咒出声。
如玉的双手,被冻得红肿麻木,听闻人声,汀兰蓦地抬眸,见不远处有两人驭马踏雪而来,她顾不得太多,只用力一咬牙,踉跄着自雪堆里站起,不顾一切的奔至马前。
“驭——”
因汀兰的突然出现,驾马男子握着缰绳的双手骤然勒紧,因动过太快,马匹前蹄离地,高声嘶鸣一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今儿就遇到个不要命的!”出声的,是另一匹马上的人,正是方才说话的那名女子。借着月色,女子打量汀兰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急迫:“姑娘还请让路,我们有急事需要赶路!”
“世上有什么事情比人命还重要么?”
在汀兰眼里,世上的事情,再如何重要,都抵不过自家小姐的性命重要!
是以,即便女子语气不善的喝她让路,她却仍毅然上前,颤着手扯住男子的缰绳跪落雪地之中:“我家小姐深雪被埋,此刻命悬一线,婢子求爷救她一命!”
闻言,马背上的男子,眸光一凛!
“埋了多久了?!”
汀兰忙回:“不久,只才须臾罢了,小姐定还是活着的。”
“先救人!”
侧目之间,睇了眼几米外正在奋力挖掘的福伯,不待身旁女子出声,男子已快速翻身下马。
眼看着他几个闪身快步上前,女子微咬了咬唇,也跟着翻身下马。
雪,埋得很深!
深到合四人之力,足挖了半刻工夫才将马车车门处挖出。
“二小姐……”
惊呼一声,汀兰用力推了推车门,却无法推开。
“让开!”
男子轻喝一声,便见他猛地抬脚,砰的一声,将车门自外踹开。
马车里的空气,本就有限,加之被雪埋压的时候过长,待车门打开,汀兰爬入车厢内,车内被她称作二小姐的女子,早已陷入昏迷之中。
眉心轻皱,男子弯身上前,将女子自车厢内抱出。
“好冷……”
窝在男子温暖的怀抱中,女子口中呓语,不停的摆动臻首,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见她如此,男子抱着她的双臂微僵!
“二小姐!”
看着被男子救出的自家小姐,汀兰喜极而泣!!
“冷……”
听到汀兰的声音,男子怀里的女子,艰难的睁了睁眸子,于朦胧中视见怀抱自己的男子,她痛苦的蹙紧眉头,想要看个仔细,却终是没能如愿。
在头痛欲裂之时,她所能说出口的,便唯有一个冷字!
她,真的好冷!
好累……
好像睡……
见状,汀兰一脸急色道:“小姐,我们快到家了,你千万不要睡……”
“唔……”
低吟着咕哝一声,女子侧了侧脸,似要沉沉睡去。
见她如此,男子轻蹙眉心。
“你若不想死,便不要让自己睡下!”连续多日的赶路,已然让男子的声音低哑不堪,但即便低哑,此刻他声音在女子耳际响起,却如一缕阳光,让女子心神一震!
“人已然救下……”与男子同行的女子,轻唤他一声,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无忧!该走了!”
瞥了女子一眼,被唤作无忧的男子静等汀兰将车厢内的被褥铺于雪地上。垂眸睨了怀里的女子一眼,他单膝跪地,将她置于被褥之上。
但人是放下了,女子的手,却死死的拽着他的袍襟,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眸色微漾,毫不迟疑褪下身上的锦缎棉袍,而后动作轻柔的覆于女子身上。
见状,汀兰忙道:“这天寒地冻的,公子褪下棉袍,可如何使得……”
“没碍的,照顾好你家小姐吧!”
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无忧只对汀兰吩咐一声,便长身而起。翻身上马,不曾回头,他与同行女子,策马消失于茫茫的雪海之中……
为自家小姐盖好被子,汀兰望着无忧离开的方向怔愣许久,只轻喃说道:“小姐,救你的恩人,名唤无忧……”
对于姬无忧,今日救人,只是归途中的偶然事件,本就不必挂怀。
但——
直到多年之后,他才知晓,所谓花开成海,思念成灾,皆由今日之事起……
周武三年,三月十八。
世人皆知,这一日是离国皇帝离灏凌的大婚之日!
皇宫大内,红绸高挂,处处张灯结彩,整座皇城上空,更是烟火鼎盛,自四门处冲霄而上的烟花炫目璀璨,以龙凤成形的焰火照亮了整座皇城。
就在这一日,离国空悬三载的后位,终得佳主,安国候次女荣登后位,离国上下普天同庆!
是夜,夜色妖娆,皇后寝宫所在的凤鸾宫寝殿之中,醒目的大红色,俨然已成主色,处处都洋溢着欢喜之气!
桌案上,龙凤喜烛交相辉映,烛心处跳跃的火焰,将整座寝殿照的恍如白日。
一身朱色凤袍,凤冠系首,离国的新任皇后袁修月静坐鸾榻,透过金光闪烁的凤冠流苏,凝望着桌案上早已垂泪的红烛,她原本轻抿的唇角,渐渐扬起一抹苦涩而又无奈的笑靥。
今日,是她与皇上的大喜之日,合该只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但……吉时已过了许久,她仍旧独守空房,迟迟不见君来。
更声过三,将手里的丝绢攥起,她微动了下身子,欲要动手将头上略显沉重的凤冠取下。
“娘娘……”
察觉到袁修月的动作,她的陪嫁丫头汀兰不禁出声劝阻:“娘娘再稍等片刻,皇上就快到了。”
纤细而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下,袁修月眸华微抬,盈盈视线落于汀兰清秀的脸庞之上。
迎着她的视线,汀兰微低着头,以贝齿轻咬朱唇轻声解释道:“今日是娘娘和皇上大婚之日,新婚之夜皇上一定会在凤鸾宫就寝!”
闻言,袁修月不禁施然一笑。
“三更已过,你觉得皇上今夜还会来本宫这里么?”
汀兰说的没错,大婚之日,皇上依照规矩,应该在凤鸾宫就寝。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今日在册封大典之上,他与她执手并肩而行,一路之上,她虽谨遵礼度不曾窥见君颜,却也知道,那个君临天下的男子,从不曾看她一眼。
这一切只因她并非他想娶的那个女人。
“皇上一定会来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笃定,汀兰将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可见过皇上么?何时懂得揣度皇上的心思了?”不知汀兰的笃定由何而来,袁修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微蹙着,她定定的,多看了汀兰一眼。
感觉到她灼灼的视线,汀兰的头低的更低了。
“汀兰……”
以自己对汀兰的了解,袁修月知道,她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轻哼一声,黛眉轻轻挑起。
身形轻轻的颤抖了下,汀兰偷瞄了眼袁修月,嗫嚅回道:“不久前奴婢替娘娘去取常衣之时,听当差的公公小声说话,他们说皇上他……早早的便在夜溪宫招了新进宫的几位美人侍寝。”
“是吗?”
唇角处泛起丝丝自嘲,袁修月轻喃一声:“既是如此,皇上今夜该是不会来了才对。”
大婚之夜,皇上不登凤鸾宫也就罢了,还在夜溪宫中临幸其她女子,他此举于她而言,可谓是彻头彻尾的羞辱,可此刻她的内心深处非但不怒,反倒透着几许莫名的轻松。
只是,她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下一刻,寝殿外便响起唱报之声!
“皇上驾到!”
声落,寝殿门扉大开,汀兰大喜,一脸欢喜的扶着袁修月准备上前迎驾。
但,待看清来人,她不由身形一滞,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僵在嘴角。
周武帝离灏凌生的丰神俊朗,极具风华,一双时而锐利又时而柔波荡漾的眸子,更是让世间女子为之倾狂,但让汀兰发怔的原因,并非这些,而是此时此刻,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来。
在他怀中,竟左右各拥着一位美人!
要知道,今日……可是他与皇后的大婚之日啊!
可他……
“臣妾恭迎皇上圣驾!”
只匆匆一瞥,耳边回响着美人银铃般的娇笑之声,袁修月垂首恭礼,眸光所见,唯那一抹象征皇权的明黄之色!
淡淡的,睇了袁修月一眼,离灏凌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略有些冷的笑弧。
因离灏凌唇角的笑,袁修月眉心轻颦。
回眸之际,只见他欣然而坐,十分慵懒的抱着身边的美人斜倚在贵妃榻上,低低冷笑道:“朕不来凤鸾宫,你便请太后出面,好你个袁修月……这皇后的位子,才刚刚坐了一日,便要以如此手段逼真就范么?”
离灏凌说话的声音极低,低到满室的气氛,霎那间低至极寒。
听他所言,袁修月心下一突,不禁微敛眸华,斜睇着身旁的汀兰。
汀兰见状,不禁面色一变!
一脸懊恼的与袁修月对视一眼后,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十分局促的垂下臻首。
到了眼下,袁修月自然明白,方才汀兰为何会说皇上一定会来!
想来,该是她差人去请了太后!
这丫头……皇上不来,她求之不得,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心下无奈一叹,眸底无喜无忧,袁修月微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说道:“今日是臣妾与皇上大婚之日,依照祖制皇上自当于臣妾宫中就寝。”
本就僵滞的气氛,因她的话,瞬息之间又冷了几分。
凝视着眼前一直臻首低垂的袁修月,离灏凌的神情变幻莫测。
沉寂片刻,他蓦地勾起薄而性感的唇,紧拥了下怀里的美人,凉讽出声道:“你说的没错,依照祖制朕今夜确实应该宿在凤鸾宫,不过……这祖制上只约束朕于此处就寝,可没说过一定要谁来侍寝!”
若说,直到方才,袁修月的心境,都如止水一般。
那么此刻,听了离灏凌的话,她的心底,即便再如何不在乎,都会觉得有一阵阵刺痛袭来!
宫中等阶,向来严苛。
但凡妃嫔侍寝,皆都召幸于皇上所居的寝宫夜溪宫中,亦或是各自寝宫。
是以,从古至今,皇后寝宫的鸾榻,只能有皇后这唯一女子可宿。
但此刻,他却要在这里临幸别的女人么?!
即便坐上后位,并非袁修月所想,她也不想争些什么,但这样的羞辱,对她而言,无疑是不可承受的!
念及此,她深吸口气,第一次扬起头来,面向从进门至今,一直都高高在上,对她不屑一顾的离灏凌:“皇上此举,是想让臣妾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么?皇上若嫌弃臣妾,大可现下就废了臣妾,臣妾自不会有半句怨言……”
袁修月的话,未及说完,便因窥见龙颜,悉数哽在喉间。
是他?!
明眸之中,惊讶之色乍现,她小嘴微噏,怔怔的凝视着贵妃榻上的离灏凌,久久不能成言。
“话说的轻巧,若是说废就能废,朕又何必立你为后?!”冷冷嗤笑出声,离灏凌松开怀中佳人,淡淡的扫了眼怔愣在旁袁修月一眼后,他深邃温润的眸子,不禁倏然眯起:“是你?!”
闻言,室内众人皆是一窒!
恍然回神,袁修月十分无奈的轻扯唇角,抬眸之间,与他四目相对,她苦笑着蹙眉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妾。”
说来好笑,眼前的九五之尊,她以前竟是见过的。
数日前,就在她取代姐姐成为皇后人选之后的第二日,她与先生偷溜出府,曾与他在聚仙楼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的他,便对人冷淡疏离,聚仙楼的龙婆婆曾说,他是外冷而内热,让她不必介怀,她却只言,她与他不过路人罢了,无需多做计较。
想不到,原本的路人,如今却成了她作为女子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
思绪至此,无力改变什么,她嘴角的苦笑,更甚几分。
只刹那之间,袁修月脸上的苦笑,让离灏凌心下竟生起一丝恼意。
“皇上?!”
感觉到离灏凌周身泛起的冷意,依偎在其身侧的美人,轻伸藕臂,揽上他的肩头。
伸手揽上美人的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离灏凌的手因太过用力,惹的美人忍不住轻吟一声,阴鹜的视线,仍旧停留在袁修月身上,凝望她许久,他微眯的眸子舒展开来,只眸华浅漾道:“你可知……你是朕宫里最丑的女人!”
闻他此言,袁修月不禁心下一窒!
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
即便哪个女子生的再丑,也不想听谁说自己丑,但是眼下,他却说了,且还是当着寝室内的众人,毫不客气的对她说了。
这是对她的奚落,更是对她毫无掩饰的厌恶与不喜。
眸华轻抬,视线扫过他身侧的两位美人,她眸色微暗,能做的便是在心下苦涩一叹!
再次屈膝福礼,她淡淡一笑,她颇为无奈道:“污了皇上的眼,是臣妾的罪过……”
见状,离灏凌俊朗的眉头,不禁倏然一皱,以话语嘲讽道:“既知会污了朕的眼,你却还是顶替了你的姐姐入宫为后,朕很好奇,你到底凭何手段,让贤王妃在太后面前与你说尽好话的!”
听他提到自己的姐姐,袁修月不禁轻轻的瑟缩了下身子。
天下人皆知,安国候长女袁明月,生的倾国倾城之色,甚为出众,皇上原意便是立她姐姐明月为后,但世事难料,奉太后之命前去甄选的贤王妃,却无视她的意愿,执意选了名不见经传的她!
深吸一口气,袁修月轻抬起头,唇角微弯,她语嫣轻柔道:“贤王妃因何要选臣妾为后,皇上大可去问过她本人,臣妾也很好奇,到底是哪里打动了她呢!”
迎着她脸上的浅笑,离灏凌再次凝注在她云淡风轻的面庞之上。
今日之事,和他的态度,若是其她女子遇到,即便不痛哭流涕,也该委屈的掩面而泣了,可眼前的女子却不然!
莫说从方才开始,她便一派淡然,此刻受他如此奚落,她竟还能淡然处之。
这,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半晌儿,不见离灏凌出声,袁修月娥眉一蹙,轻瞥了眼鸾榻边上的更漏。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皇上可要就寝么?可想好了要谁来侍寝?”不等离灏凌出声,她悠悠一叹,满是无奈道:“即便皇上再不喜臣妾,可说到底,臣妾也是皇后,若皇上今夜执意要让两位妹妹在这凤鸾宫内侍寝,那臣妾也只得再到太后宫中走上一遭了,唉……这才大婚第一日,臣妾不该啊!”
“你……”
因袁修月的话,离灏凌脸上的表情时青时白,十分之精彩。气恼之余,他紧抿薄唇将身侧美人推离,语气飒然变冷:“你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
深知不久前因太后出面,迫离灏凌来此,早已让他心有不快,袁修月黛眉轻耸动,轻轻转身向后,在寝殿内缓缓踱步于鸾榻前,微微抬手,轻抚榻上大红色的绫罗锦被,她喃喃出声:“臣妾虽才进宫一日,却也知道,在这宫中,但凡行事都要依从礼度,敢问皇上一句,这……鸾榻可是谁想睡就能睡的?”
看着她黯然垂眸的样子,离灏凌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你别忘了,朕是皇上,整座后宫都是朕的!”
是以,他想要谁睡在鸾榻上,谁就能睡!
“皇上说的对!”
盈盈颔首,袁修月苦涩笑道:“正因如此,皇上执意要与两位妹妹在凤鸾宫侍寝,臣妾自不会忤逆圣意,不过……到了明日,太后必定会过问此事,与其到那个时候,惹的她老人家动怒与皇上闹的不快,倒不如臣妾现下便过去请罪,道是臣妾身子不适,不能陪侍君寝,逾矩留了两位妹妹在凤鸾宫侍寝!”
悠悠转身,嘴角微翘着迎向离灏凌的视线,袁修月轻问:“臣妾如此行事皇上觉得如何?”
“呵……”
哂然一笑,离灏凌俊逸的脸上,再次扬起一抹厌恶之色,霍然起身,他快行几步来到袁修月身前。
淡淡的酒香之气铺面而来,因他的忽然靠近,袁修月心下一窒,不由后退一步。
不容她再退,离灏凌伸手之间,便已勾住她的下颚。
依她所言,确实是忍辱负重,只求他能顺心。
但,试问哪个女子在新欢之夜,会心甘情愿的让别的女人睡在自己的婚床之上?
到了太后跟前,此事不必细究,她老人家便能猜到其中之一二。
到时候,她总是对的,而他呢?
“皇上?!”
下颚被锢,袁修月能做的便是微扬着眸,如他所愿,她迎向他的视线,但,在她平静无波的双眸中,却不见一丝胆怯!
“你很聪明!”看似夸赞的话,自离灏凌口中说出,总少不了几分嘲讽之意,轻哼一声,他嫌恶收手:“但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因他的力道,袁修月纤弱的身形,不禁轻轻一晃!
眸光微转,她就势跌落在地,大红色的裙摆,如牡丹花开,于地上扑散开来。
低眉蔑着有些狼狈的袁修月,离灏凌声音低沉,其中蕴有不容人拒绝的威严:“莫怪朕没有警告过你,收起你的小聪明,朕或许会容你留于宫中,倘若不然,即便有太后护着你,朕照样可以废了你!”
语落,看都不看袁修月一眼,他袍袖一挥,大步向外走去。
“我本就想安分守己,皇上又何必咄咄逼人?”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下如此低语一声,袁修月舒了口气,低垂臻首出声道:“恭送皇上圣驾!”
刚刚行至门前的脚步,倏然停顿,离灏凌身形微转,眸光所及,是袁修月因如释重负,而微微翘起的嘴角……
自己脸上的笑,到底有多不合时宜,袁修月岂会不知。是以,面对离灏凌的忽然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继而哭笑不得的将朱唇抿起:“皇上可是改变主意要在凤鸾宫就寝?”
她猜不透,他去而复回之举,到底所为何来?!
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她居然在笑?!
这个认知,让离灏凌好看的眉形,不禁再次皱起。心下冷冷一哂,他再次转身,居高临下的凝着袁修月冷声问道:“你觉得以你的才貌,且在你暗使诡计顶替你姐姐袁明月进宫之后,朕还会与你同榻而眠么?”
听离灏凌提到明月,袁修月的神情极不明显的一变,有意避开他的视线,她唇形微勾,她低垂着头,将身子匍匐在地:“臣妾恭送皇上!”
他的一问,她根本无需回答。
因为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他想要的,是她那个才貌出众的姐姐,而不是她!
不过,既是他不会留下,她恭送便是。
“不用急,朕会走,只是在走之前,有些话要问你!”离灏凌大约猜到袁修月并不想自己久留,而他也没有要留的意思,静静地的凝望着她,他的眼眸深处,高深莫测:“你和他,到底是何关系?”
“他?!”
被离灏凌问的一愣,袁修月不明所以的望进他深邃如海的瞳眸之中。
与她四目相对,离灏凌轻勾薄唇,使其周身的凉薄之气愈发浓重起来,静窒片刻,他幽幽声道:“半月之前,朕亲眼见你同他结伴同行……”
“先生?!”
意识到他所指之人是谁,袁修月蓦地瞪大双眸,那日在聚仙楼时,她与先生同行,他言语中的意思,莫不是觉得她和先生之间……暗暗咂舌,她露出一副十分无辜的神情:“他是负责教导臣妾琴棋书画的先生……啊,臣妾忘了,皇上与他是旧相识了。”
萧然,是自她三年前回到京城后,负责教习她琴棋书画的先生,她们二人兴趣相投,可谓亦是亦友,记得那日,在聚仙楼外,她与萧然一行偶遇微服出宫的离灏凌,当时她不知他的身份,但萧然对他却十分敬重。
今日与他相见实属突然,她来不及细想他与萧然之间的关系,而今听他如此问起,想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
“先生?”
眉梢轻抬,离灏凌对袁修月的回答抱怀疑态度,暗暗思忖片刻,他的嘴角处,缓缓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以前你们到底是何关系,朕不会追究,不过……而今你已是朕的皇后,既是入了宫门,你便该知道,你的生命之中,只能有朕一个男人!”
袁修月闻言,心下微凉之余,却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竟在怀疑她和萧然之间的关系!
萧瑟一笑,她不禁暗暗在心下摇头。
虽说她的教习先生风~流倜傥,是位少见的翩翩佳公子,但相识三载,她与先生之间,根本就是清清白白,从不曾有过半分逾越之情的。
不过这些对离灏凌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用这皇后之位,困其一生!
他可以不要她,但她却必须为他空守一辈子,或许,这便是他对她破坏他和明月亲事的惩罚……
“娘娘!”
于袁修月怔仲之时,离灏凌早已绝然而去,一直站在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汀兰,此刻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我没事!”
见汀兰一脸忧色,袁修月轻拍她的手,环佩叮当,她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怔在贵妃榻前尚来不及离开的两位美人:“怎么?你们二人当真妄想睡在本宫的鸾榻之上么?”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随圣驾而来的两位美人,同袁修月这位新后一般,都是新进入宫的,尚未给予封位,方才离灏凌离开之后,她们本就失了主心骨,个个心怀忐忑,此刻经袁修月如此语气不善的一问,忙福下身来连道不敢。
冷冷的睇着两位美人,视线缓缓于两人头顶来回穿梭,袁修月哂然问道:“今夜之事,在本宫这里,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闻她此问,两人都是一怔!
但是很快便听其中一位美人便颤声回道:“回娘娘的话,今日在凤鸾宫中,皇上对皇后恩宠有佳,除此之外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闻言,袁修月的唇角不禁微微一勾。
这个答案,无论是于她,还是皇上,都是好的。
她想,为了让太后安心,这句即便传到皇上耳朵里,也起不来多大波澜。
另一位美人见袁修月如此,忙出声附和:“奴婢亦同!”
“是么?”淡淡一问,袁修月心下五味杂陈,唇角的笑,渐渐敛去,她转身背对两人:“你们都下去吧!”
……
两位美人离去许久,袁修月神情凛然,一直都保持着身为皇后该有的威仪,眸色淡然,眼睁睁的看着寝殿大门缓缓关上,她原本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由脚底发飘,身形轻轻晃动。
“娘娘?!”
抬手扶住袁修月的手臂,汀兰扶着她坐回鸾榻,满脸的担忧和自责:“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擅作主张请太后出门,害的皇上迁怒娘娘……奴婢该死!”
“今日若皇上不来,则明日六宫皆知本宫失宠之实,你去请太后,只是怕日后在这皇宫里,没了你我主仆的立足之地,你本就是对的,何错之有?”脸上的笑容,虽略显苦涩,却淡然婉约,眸华上扬,睨了汀兰一眼,袁修月长长的舒了口气。
今日之事汀兰本是为了她好,却不想弄巧成拙,让离灏凌对她的厌恶更甚几分。
不过,她本来所求便是平安度日,而非皇上荣宠,是以,经过今日,把话说开了,倒也顺了她的心思。
“娘娘不怪罪奴婢,并不代表奴婢没有错,今日是奴婢莽撞了。”方才皇上对袁修月的刁难,汀兰一一看在眼里,但她身份卑微,实在不敢也不能插嘴,如今袁修月越是不怪她,她心里就越是自责。
将汀兰懊恼的模样尽收眼底,袁修月轻轻一叹,眸华微扬,她兀自动手,将头髻上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凤冠摘下,而后递给汀兰:“皇宫不比家里,有些事情,若是闹到太后跟前,往往结果会适得其反,以后行事,你切要记得要先禀于我知道。”
“是!”
双唇紧抿,汀兰神情肃穆的微微颔首,接过凤冠置于边上,她回转过身,开始为袁修月宽衣。
沐浴过后,袁修月褪下一身朱色,只身着一件浅暖色襦裙就寝,躺在鸾榻之上,透过榻前绯色的鸾帐,看着帐外仍在嗞嗞燃烧的龙凤喜烛,她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弧。
这笑,有些苦涩,却更像自嘲。
空房留得一人守……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许是折腾了整整一日,太过劳累了,她的双眸,渐失神采,终至缓缓瞌上。
明日一早,她还需到太后宫中请安呢……
翌日一早,天尚不及大亮,袁修月便自睡梦中转醒。
初时,她以为自己还在侯府之中,只懒懒的翻了下身,便又准备睡去,但是很快,她便身子一僵,复又睁眼,直直的望向头顶上方大红色的芙蓉暖帐。
这里……是皇宫!
意识到如今自己身处何处,她不禁有些无奈的在心底暗叹一声!
“娘娘可是醒了么?”听到她的轻叹声,一直守在鸾榻前的汀兰,忙轻声询问。
“嗯!”轻嗯一声,袁修月扶着榻缘缓缓起身:“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话,马上就要辰时了。”回话之时,汀兰把早就为袁修月备好的衣物搁在边上的小几上,这才掀起鸾帐左右挂起。
“为何不早些叫醒本宫?”想到今日需早些与太后请安,袁修月嗔怪着睨了汀兰一眼,掀起喜被下榻。
“四更时皇上离开时便让姬总管传旨,道是今日早起让娘娘等皇上下了早朝,再一并到太后宫里请安进膳。”双眼眯成弯月状,为袁修月将裙衫穿好,汀兰笑眯眯的迎着她的眸子:“眼下娘娘醒的正是时候,待洗漱过后,皇上便也该下朝了。”
袁修月微愣了下:“你说皇上四更时才离开?”
昨夜离灏凌来时,是三更过后,他在此停留虽不久,离开时也才三更一刻多许。
“皇上昨夜负气离去后,径自宿在了偏殿,直到四更早朝时才离开。”笑看袁修月一眼,汀兰轻轻的将绣有凤凰图案的玉带扣好,复又将襦裙下摆舒展妥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宫人准备洗漱。
“宿在偏殿么?”袁修月的眉头不禁轻拧了拧。
她对离灏凌本就无心,自不会奢望太多。
而他对她的厌恶,也早就溢于言表。
经过昨夜,她本以为,有他刁难,她日后在宫中的处境,只怕会越发艰难,但依他此举看来,他虽不喜于她,却还是顾及太后和她父兄的。
“如若长此以往,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缓缓的轻喟一声,袁修月淡淡一笑,由着汀兰服侍自己洗漱梳妆。
平日的袁修月,从来都是芙蓉净面,不施脂粉的。
不过昨日乃是她出阁之日,只满面妆容,便耗去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可惜的是,她生的不美,即便再如何装扮,都不及明月半分,自也不得皇上青睐。
但即便如此,身在后位,该有的威仪,总是要有的。
是以今日在汀兰与她挽起高髻,描绘浓妆时,她并未出言阻止。
姬恒带来的旨意,说是让袁修月等皇上下朝后一并到太后宫里请安进膳,但在离灏凌下了早朝之后,却并未再回凤鸾宫,而是差姬恒前往,让袁修月到福宁宫外与他会合。
她,可以拒绝么?
当然不能!
是以,袁修月能做的便是对姬恒谦和一笑,而后将纤手轻放在他的腕上,随他一起前往福宁宫。
殿外,春雨霏霏,透着几许微凉。
细雨朦朦中,凤辇于福宁宫外停驻。
步下车辇,甫一抬头,看着雨霏中伫立的那抹明黄,袁修月眉心轻颦,循着他冷峻的目光徐徐望去,却见偌大的福宁宫牌匾下方,有一华服男子正与他遥遥相对。
待看清男子的相貌,她的心不禁深深一悸!
福宁宫前的离灏凌,仍穿着朝服,耀眼的明黄,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在他对面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腰扣翡翠玉带,身形修长,容貌俊朗。似是感觉到袁修月的视线,他微微侧目,一双如寒星一般的瞳眸,在睇见袁修月时,不禁变得愈发深邃。
他,怎会在此?!
与男子的视线在半空中教诲,袁修月虽心下思绪难平,但却神情淡然,双眸平静无波!
他,名唤萧然,是她在安国侯府的教习先生!
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出现这深宫之中,可他此刻却生生的就站在这里!
遥想过去三年时光,她们名誉上虽是先生和学生,但相处之中,却是亦师亦友……她们之间的关系虽算不得无话不谈,倒也兴趣相投,可是眼下,她却发现她对他,其实知之甚少,少到她竟不知他到底是谁?!
随着男子的视线,离灏凌微微侧面,见袁修月站于凤辇前一直不曾上前,他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继而薄唇微勾,凉讽出声道:“皇后既然到了,还愣在那里作甚?若有心思赏雨,也该等到给母后请过安才是啊?”
“都说春雨贵如油,臣妾想今年百姓们又该有个好收成了。”直接忽略离灏凌话里的挖苦之意,袁修月淡笑着将心绪平复,于细雨中缓缓抬步向他所在之处走去。
离灏凌的话里,是奚落和挖苦,袁修月回话,却是心系天下子民。
她只一句话,便堵了他所有的不满和奚落,让他即便看她不顺眼,却再不能有所发作。
一路从凤辇处行至离灏凌身边,袁修月始终不曾再多看对面男子一眼,见她如此,离灏凌轻挑俊眉,邪笑着与她靠近,故意在她耳侧以对方能够听到的声音亲昵低语道:“皇后昨日才进宫,今日便遇到了故人,难道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