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四 毛
青葱白纸签约作家，天真又沧桑的中文女。愿以余生，去握理想的灰烬。
“我鼻子是塌的，显得鼻孔大又没精气神。不是说有个鼻翼收缩手术嘛，属于微调，国内就能做得很好，也用不着跑韩国，挺方便的，你们怎么看？”“+1。但我觉得全智贤的鼻形也可以考虑。”B女说。“不要啦，我看新闻里有个女的整完后，天天流鼻涕，发大水一样，只能用嘴巴呼吸，而且那鼻涕不是清鼻涕噢，是黄褐色的，粘稠的，浓得像浆糊，每天早上起床脸上糊一脸，嘴巴里也灌一嘴……”C女还没说完，就被众人拿着抱枕狂殴。木地板上垃圾遍布，沙发缝里全是薯片屑，可乐被不小心踢翻，纯白地毯瞬间报废。吃完火锅后的烂摊子还没收拾，锅碗瓢碟堆一堆，看上去又脏又烦。我瞅向安心，她正笑眯眯地看着那几个打闹不断的疯女人把她家搞得乱七八糟，却一点也不介意。“拜托，叫那些疯婆赶快停止，合着她们吃饱喝足就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打扫起来累死你。”我说。她好脾气地开心大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突然表情慎重起来，凑过来问我：“那你呢，你觉得我需不需要？”我面无表情地说：“我的梦想是包养杨洋，正好，你有钱没处花就送我，让我早日愿望成真。”门锁响了几下，紧接着，是钥匙被重重摔在鞋柜上的声音。我们闺蜜团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下来，冰碴子帅哥就这么径直穿过客厅，无视我们，直接进了里边的房间。关门声不大，却和冰碴子帅哥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子冰渣子劲儿。我们识趣离开，还没走多远就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基本都是冰碴子帅哥一个人在说话。他有洁癖，看不惯我们这群女人聚在一起疯玩把房子搞得邋里邋遢。虽然房子是安心一个人租的。站在街道上，安心陪我打车，嘴里继续嘻嘻哈哈说着话，和以前并无异同。可我还是不小心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灰暗。我忍不住在上车前抱了抱她，伏在她耳边说：“整什么容，要对自己好一点。”的确，客观来说，安心长得很普通，或者残忍一点，是不够好看。她像邻家小妹妹，乐观，没脾气，笑起来憨憨傻傻却偏偏又无比爱笑，乐意当绿叶当陪衬。大家疯啊闹啊的时候她就在边上收拾烂摊子，谁一有了什么好事她比自己中五百万还高兴。她又像知心大姐姐。高中时有一次A和B闹绝交，冷战了一个月，堪比世纪决裂，安心急得嘴角溃烂，整天跟猴子似得蹦跶着劝完这个劝那个，绞尽脑汁，最后用绝食硬生生把那俩人逼得和好。C的妈妈高二时生病住院，需要一大笔治疗费，安心想帮她筹钱，瞒着父母卖掉刚买没多久的新款手机。剩下的一年里，别的同学都拿着新款智能手机互相攀比，全班就她一个人用着老式诺基亚，还笑得特2B。大一时，我一个人出去旅游散心，碰到了麻烦事，又不敢告诉父母，是安心订了当天的硬座票，连夜坐了7小时赶到我的城市，安慰我，之后一整天都披头散发地陪我四处奔波去处理。我们人人都爱安心，她的不美丽，在我们眼里不值一提，又因为天生的豁达和快乐，安心自己也从没觉得自己的平凡有什么不妥。对于冰碴子，我们只知道他一高冷，二巨帅。是真的巨帅，特别特别养眼那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没参加过我们携男友出席的集体聚会，也不想参加，也不屑参加。从不用正眼看我们，好像多看一眼就把自己给染俗气了。从没在我们面前和安心秀过恩爱，因为他一点也不爱安心。是的，一点也不爱。没人这样告诉过安心，可瞎子都能看出来。冰碴子是安心的初恋。安心这种傻姑娘，从小看多了台湾小言，生命里又从没经历过什么恶，所以信奉青梅竹马，信奉天长地久，信奉矢志不渝，更信奉初恋。和冰碴子一起看爱情电影，剧情很虐，别的姑娘都把眼泪往男朋友胳膊上蹭，安心也是。冰碴子几次都抽出被安心抱住的一侧胳膊，可安心太沉迷剧情，没在意。到后面，安心再蹭眼泪时，冰碴子突然生了气，冷冷说了句“你烦不烦”，就借口上厕所出去了，后半场再没回来过，散场后才打电话说他已经回去了。安心买了新衣服，专门穿去给冰碴子看，问他好不好看。他不说好看，也不说不好看，而是冷着眼说“你烦不烦。”安心从来没被冰碴子大方介绍给朋友认识过。有一次俩人在街上碰见熟人，熟人问冰碴子安心是不是他女朋友，冰碴子没有亲亲热热地搂着她表态，也没有哪怕简单“嗯”一声，而是赶紧趁寒暄转移了话题。安心发烧，怕影响冰碴子的计划，一个人打针，挂水，吃药，照顾自己，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买很多吃的去研究所找他。同所的师哥看安心等得可怜，帮她把冰碴子叫出来，对方看了看安心手里提的一大袋子吃的，不置可否地质问她“你就为了这点破事来浪费我的时间？”闺蜜团里，安心是最后一个恋爱的。她托着腮，问恋爱经验最丰富的C，爱情是这个样子的吗？表情犹疑又茫然。C怔了怔，赶紧打消她的疑虑说，哎呀哎呀，说不定人家个性就是这样子啦，高冷！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流行霸道总裁。我们摇拨浪鼓般连连点头。可是心里都在想，安心的爱情剧本，是不是走偏了？当初冰碴子帅哥追安心时，也高冷，也寡言，但该送花送花，该请吃饭请吃饭，该接送接送，追女孩的戏码一个都不差。那段时间我们一个个在微信群里对安心狂轰乱炸，各种羡慕嫉妒恨，傻白甜的女主踩了狗屎运，毫无征兆地得到超级大帅哥的痴爱，比小白言情还小白！没人想过他们外貌上的不登对，因为没人会质疑，安心这种温暖的姑娘获得令人艳羡的真爱的权利。冰碴子帅哥会当着安心的面，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某个貌美女性的欣赏。会因为安心穿了条“毫无气质”的连衣裙而表现出种种讥讽，觉得她“很掉价”。有一次吃饭，安心正吃得起劲，突然发现冰碴子直直地看着自己不动。安心也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宠溺喜欢的表情，相反，很陌生。她下意识问他，为什么不吃了。冰碴子淡淡地说，看着你的脑门就饱了。那会儿安心来大姨妈，额头上几个新长的痘痘含苞待破。“他觉得我不漂亮。”安心啃一口苹果，淡淡说出缘由。虽然只有一秒钟，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睛里飘忽的黯淡。再心胸开朗的女孩子，在这方面都会介意。安心说这话时，已经连续吃了两个月的苹果。婴儿肥褪去，轮廓是更深更精致了些，但怎么说呢，以前那种蓬勃热烈的精气神，好像也被一并减去了。最开始还只是发现了一些影子。冰碴子通话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挂电话之后褪不去的笑意，以及浑身舒展似的轻松惬意。安心不想多心，冰碴子表现得反倒越来越随意无忌惮。终于在某次，被安心撞到他和漂亮师妹搂坐在长木椅上，说说笑笑。校园里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可由于俊男美女的搭配，连安心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画面和谐又养眼。事情被捅破，安心追问几句，被冰碴子说成是胡搅蛮缠。她难过之余又奇怪，如果他喜欢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不分手。继续追问下去，没问出答案，只问出冰碴子的不耐烦，还有一句“能不能不要丑人多作怪了”的责怪。那个阳光的，开朗的，长得虽然普普通通但总是元气满满的安心，因为这段恋情，变得好累。挫败，自卑，怀疑和否定自己，不舍却又感到绝望。这样的安心，说话开始变得小小声，脸庞丧失光彩，笑起来惨淡又牵强。尽管她有一个，帅得让一众女生都嫉妒得想拿把菜刀追着她赶的男朋友。她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信发到冰碴子的邮箱，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他保重。冰碴子没怎么在意，大概研究院的事太忙，过了几天才回了个信息，叫安心“别闹了。”安心强忍住辛酸，删掉信息，笑着问身边的游客能不能帮她拍照。天是白的，海是蓝的，沙滩是松软的。照片里的安心晒黑了，扎两个麻花辫，穿一身碎花比基尼，摆各种奇葩搞怪姿势，唯一不变的是脸上大大的笑。我们抱着手机，在朋友圈里默契站队形，“傻妞你露牙龈了”，“拐几个肌肉泳装男回来瓜分”，“扛棵椰子树回来喝椰子汁”，就是绝口不提那个人。有的人失恋，像得了流感，打几个喷嚏就好了。有的人失恋，是重感冒，混混沌沌好几天。还有的人，是出了重大交通事故，是剜了块肉，是心脏破了个洞，是被送进重症监护48小时，不死也奄奄一息丢半条命。新剧出来了照旧尖叫着认老公，对着长泽雅美的美照羡慕到流口水，偶尔因为又长了几个痘而不爽——但她真的再也没提过整容。她还是没办法一下子变得惊艳，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终究还是有人因她的温暖善良而觉察出她的美丽，并且忍不住靠近。后来追走安心的是个武警大队长，我们私下叫他兵哥哥。兵哥哥长得不帅，但硬朗有男人味，把安心当女神，也爱屋及乌地纵容我们闺蜜团把他们家弄得邋里邋遢像猪圈，明知我们会整蛊他也要陪安心参加聚会，列了好多好多长远计划，每个未来计划里安心都是金光闪闪的唯一女主角。我们故意调侃他，安心以前的男朋友是个博士噢，超级聪明有才华，而且超级帅的噢。兵哥哥爽朗大笑，说，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没我幸运。安心拍他肩膀，秒变严肃脸，说，这可不一定，是要看你表现的。我前男友可是真的很帅的。只有真的不在意了，才会对曾经云淡风轻。包括欺骗，包括伤害。那时候，安心散完心回来，冰碴子帅哥找过她几次，表示不相信她真的要分手。安心强忍住难过，平静地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说：“我已经和安教授提过你了，他说你本身就很有科研能力，也很优秀，欢迎你报考他的博士。他让你好好准备，只需要在意自己的专业素养，别的不用多想，因为他一定会公平公正地择优录取。”安教授是博导，在高校学术圈很有权威，每年想读博的人都争着要考他的博士，但他筛选严苛，据说每届只带一个博士生。冰碴子就是那些竞争者中的其中一个。而安教授，就是安心的爸爸。冰碴子站立不动，目送安心转身离开，所以也就看不到她转身之后眼泪流得有多厉害。安心的婚礼上，她是最漂亮的新娘，我们是被虐得最惨的伴娘团。兵哥哥给安心套上戒指，在新娘含泪的微笑里，缓缓地弯下去吻她。
执笔 | 四 毛
编辑 | 酒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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