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不来了 | 星期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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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序 排 队
□李晓晨
江东城突然就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风,无休无止,铺天漫地,一时间鸟兽逃散,沙石翻卷,说不好什么时候路边的柳树松树小灌木就乱七八糟地朝人砸下来,一下子搞得这片天底下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出门。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把小伢子和畜生们看牢锁好,大人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唉声叹气地喝酒打牌抽烟,盼望着这场从天而降的狂风某个时候戛然而止。城西头那个白发白须连自己岁数都记不清楚的老头说,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刮得这么邪性又不讲理儿的风,看着就怪让人害怕的。那些住在寺庙周遭靠给人相面算命过活的大师们则一个个拿出祖传的宝贝或迎风而望或夜观星相,巴望着能给江东城解困,可他们掐指一算都觉得大事不妙,此城命数里必定有此一大劫难,弄不好住在里面的人全都会被这风刮了去不知死活。
风声不胫而走,第二天,江东城里上至白发垂髫下至黄口小儿就都知道了城将不城,命不久矣的消息。这下子可真炸了锅了,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面对这场大风都变成了无头苍蝇,以前耀武扬威的收起了往昔的气焰,安安乐乐过小日子的开始忧心忡忡,打得鸡飞狗跳的也停住了吵闹,在一场没有来由的无妄之灾面前,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狂风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不妙的是雨也开始掺和进来了。“呜-呜-”窗户纸被吹得哗啦啦的直响,有人开始因为这风睡不好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沉沉的睡意,大家面似土色,活得颠三倒四,一口浊气憋闷在胸口郁结难舒,就像被这风困在屋子里的活物一般困窘,虽然怕死却知求生太难,结局已定,只能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死期。
这绝境中也竟然有个人突然梦见了一线灵光,偷偷告诉老母亲说风起云涌的第十三天会有一只硕大如鹏的巨鸟来拯救大家,巨鸟连翅膀加肚子能装下2500个人,也就是说这座城里只有2500个人能安度此劫顺利活下去。这人的初衷本就是希望待鸟飞来时跟母亲一同悄悄逃命,至于别人谁赶上算谁走运好了。可谁承想他妈上厕所的时候告诉了隔壁间的王姨,王姨的全家肯定要一起逃命嘛,然后丈夫又有亲爹亲娘,就这么着,全城的老百姓都在第三天就知道了这个信儿。尽管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可绝境之中所有人都选择了盲从,毕竟,有一线希望总归是好的。
那么,谁才有资格跟着鸟飞走呢?
许许多多的哲人都告诉我们,人生而平等啊,但抱歉,其实从第二天开始就不是这样了。你看,单为着江东城里谁有资格骑上大鸟,整个城就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吵吵得人声鼎沸了。“我该走,我有钱。”“那我还有权呢。”“我是科学家。”“诗人,诗人能记下这些时刻告诉后人。”“当然是老师啊,后人还靠他们呢。”“我长得这么好看。”一时间人们打得不可开交,“排队!一个一个登记排队!”“按顺序来!”这座城里的最高长官发话了,也确实没错,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么想来其实也算是公平的。只是,为了登上这大鸟的机会,有人打起了歪主意。“梦是我做的,那我得是第一个上去的啊。”“我和登记的人是邻居,怎么就还不卖我个面子?”“妈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要是他不让我上我提刀砍了丫的!”说是排队,但天地之大难免相识一场,认识的总比不认识的要占些好处,难道谁还能遗世独立不成?凡夫俗子都难免七情六欲,只是对围观群众来说却是有些可怜的,他们并不知晓苦苦期盼的“飞天”资格可能早就不存在了,但其实也还好,大家都不那么焦躁了,不管什么门路的都觉得有了依稀的曙光。好在这城里的最高长官还是个明白人,他明辨秋毫,洞察人心,这么下去一个小小的登记官就能左右大局,开什么玩笑!他暗中不动声色,决定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可以乘着大鸟离去,当然,位子要留下几个,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大概率的公平了。
X门,Y门,D栋……这一天,结果公布了,被点名的人简直范进中举了,说法是仁慈的,一救就是一家人,可没被提到的就彻底绝望了,那些人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反复念叨着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非要受这么一遭躲不过去的罪。虽然平时嚷嚷着不活了不活了,真他妈的到了这份儿上到底也没几个人想死。唉,认命好了。被选中的人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准备飞去,剩下的只能哀怨不止自叹命不如人。没有人仔细琢磨过那只诡异的大鸟是否真的会飞来,以及那些幸运儿又是怎样被选中的。
其实都是偶然。大鸟是这样。抓阄儿也没什么区别。人都是被随意丢在水里的篮子。顺流而下,居无所定。
风起云涌的第十三天,大鸟不见踪影。却是眉清目秀,天朗气清。风,停了,就像它突如其来那样去得也没有半点声响。即便再高明的大师,对此也无从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