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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不同年龄段的人，体感完全不一样。比如夏天会议室里开空调，“90后”喜欢15度，我这个年龄需要25度。体感不同，是一种客观存在，所以不同体感的人同在一个会议室开会，怎么办？理解和对话。文学写作同样如此。尽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视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写作，对于文学的判别，还是存在共通和共识的基础。共识的来源是对话和理解。对话放在理解前面。

最近正好阅读了“90后”作家庞羽的六个短篇，我把这六个短篇的结构在纸上稍微画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基本共性——虽然不是每篇都如此，即小说的基本视角是一个女孩或者一个青少年女性的视角，由此，小说写作的重心放在这个女孩与周边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的描写上。比如六篇中的三篇都写女孩与父亲、母亲的关系，由此可见，庞羽作为一个写作者，她的兴趣点是家庭关系和伦理关系。对于家庭关系和伦理关系的描写，是中外古今作品孜孜不倦的主题，因为人对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最敏感最好奇。像庞羽这样一个“90后”作家，她对家庭关系和伦理关系怎么看？发现了什么吗？《月亮也是铁做的》《我不是尹丽川》这两篇比较典型。这两篇的结构是，女孩是视角的中心，她的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三人关系形成笔墨内容，其他还有几个松散的关系作为辅笔、补充和链接。从这样的结构和书写里，我看到了庞羽的兴趣、惊喜和困惑，甚至是暗黑的心思。年轻的作家在寻找日常性的东西，但她无疑更关注异常性的东西。发现并写出这个世界的隐秘和奥秘，是文学写作的乐趣。这也是成长小说写作的特点。成长是在对环境的辨析和认识的过程中，经历人格的建构和成熟，这其中包括对异常性的认知。发现这个世界不像教科书上讲的那么完美，也不像父母传授的那么单纯，惊讶、不解、痛苦随之而来，这是成长的代价和必由之路。通过这些暧昧、模糊、痛苦的纠缠和挣脱的轻松，我们能识别小说里的女孩和写作中的女孩的成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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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篇小说中，还有一种类型，虽然占比不大，但我非常喜欢。这就是从家庭伦理关系中往外抛出一条线，写社会关系，比如阶层关系。典型篇目是《福禄寿》，写到雇主和保姆的劳资关系。这篇小说的叙事有特点，像摄影棚里面放了两台摄像机，不断地交叉反打，一台是聚焦华玉卿这个知识分子，元婶全家用的是另外一台。在这两台摄像机的特写下，我觉得更加贴近共同经验的是元婶一家，其中，人设最贴切、描写最生动的是元婶。而另一台摄像机观照下的华玉卿，代表一类坍塌了的知识分子形象，有符号性意味。作家在此塑造的这类坍塌了的知识分子，他们的身体瘫痪，精神开始无能和大幅退化。《福禄寿》的叙事非常聪明，很有节奏感，从华玉卿和元婶的依赖关系开始，到最后华玉卿恼羞成怒解雇元婶，一步一步踏着锣鼓点推进。华玉卿为什么恼怒？因为元婶的女儿马兰竟然觊觎华府的家产，试图引诱他，在身体上已经无能的华玉卿突然发现精神上和安全上也没有了力量，开始恐慌。在这种情况下，他不顾元婶的哀求，坚持要辞退元婶，并骂出她的女儿很低贱这句话。这句话是炸弹，完全炸裂了两人温情脉脉关系的面纱。整个叙事到此，像歌剧里的咏叹调，是高潮，也是转折。这时候，元婶从哀求转为愤怒，最后用胶带把轮椅上的华玉卿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关闭在华府里，不管不顾地离去。“外面的世界剩下一条缝时，元婶又把头探进，愤愤地说：‘你这可怜虫’。”这个结尾好。好在哪儿？写出了真实的合理的人性，表现出作家对于生活的观察力，也体现了扎实的描摹能力。人物有现实基础，有生活底子，同时作品也有思考，有思想。

《操场》加进了少量的历史背景，比如抗日的描写，我倾向于认为这篇小说是年轻作家的回忆性文字，个人的经验特征比较明显。回忆蒙上一层糖纸似的朦胧绮丽的光，重构成文学，这是《操场》给我的阅读感受。

庞羽的写作富有南派写作的特点，在南派写作里面，受江南这群作家的影响又要多些，比如苏童、毕飞宇，甚至包括早年的王安忆，都能在小说里找到他们的影响。庞羽的语言特点比较清丽，有古典韵味，抒情性较强，这使她的文本具有书卷气。此外，小说大量丰沛的细节感受，人物塑造的自觉性，写作的现实关注意识等等，这些都是庞羽小说值得关注的特点。

毕竟，作家还处在成长期，六篇小说中，有两篇是用第一人称写作，有四篇是用第三人称写作。作家的“我在”意识过强，以至于“我”无所不在，许多人物描写被“我”的语言和观念裹挟，人物与身份产生差错，人物写不出层次性。庞羽的第三人称叙事，要重视并努力解决模仿性的问题，应该贴着人物，用人物的方式来表达。作家对于自己的语言要有降格意识。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背景，语言和思想也不同。种种不同，才能构成层次和差别多样的人物。

庞羽的写作有书卷气，书卷气是好东西，但要注意把握好度。比如说，语言表达，小说家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语言表达习惯和结构能力，庞羽目前的语言很有特点，但我觉得还应该更清晰点，而不是暧昧一些。能指要多义，所指应清晰，这是我对于小说语言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