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背后是哲学”
“文学的背后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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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夫先生在瑾槐书堂的讲座让人印象深刻。一位有成就有名望的作家,一位中国智者,平淡而又恳切地,说了三个小时。他不需要讲稿,因为脑中有太多的东西,随时随地可以表达,闪耀着智慧光彩的语句俯拾皆是,给人启发,让人回味。比如,赵先生说:
“文学的背后是哲学。”
这句话让深以为然,并且浮想联翩,想到自己学哲学的大学时代。
高考第一志愿第一专业是中文系,第二专业是哲学系,结果进了哲学系。当时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没能念中文系感到失落。大学第一学期,普通逻辑课课间休息时,我问郁慕镛老师:“郁老师,我喜欢写诗,请问学逻辑和写诗有矛盾吗?”郁教授想了想,说:“严格地说,学逻辑和写诗是矛盾的,因为诗不讲逻辑,逻辑对诗也没什么帮助。”当时真是胆大,什么都敢问,也什么都敢质疑(这种不迷信权威、探求认识规律和极限的尝试倒是颇有追求真理的精神,颇有哲学气质)。郁教授的回答非常严谨,但我并不因此打算放弃写诗(当然也没有打算把写诗当作主业,只是认为写诗对于练习想象、锻炼思维和练笔都有好处)。我为自己找的理由是:大脑可以像电脑磁盘一样分区(当时只有磁盘),逻辑和诗可以不矛盾,只要把它们放在不同的区域和层次即可。
选修中文系课程,听各种讲座,阅读大量的书籍。课外阅读和必修课同样重要,对于我这个爱文学的哲学系学生来说更是如此。必修课教我们思维方法,让我们掌握专业知识,而课外阅读则是出于真正的兴趣和爱好,而且与必修课相互补充、相互促进。喜欢读欧洲小说,尤其是法国小说?没问题,很多小说都是哲学家写的,加缪、萨特、波伏瓦够我看一段时间了。哲学系学生还是应该以读哲学书为主?没问题,哲学家的散文随笔相当棒,比如海德格尔,罗兰巴特等等。弗洛伊德文学修养高,对作家和作品的分析给人启发,并在哲学的高度提供了理解文学作品和人性的钥匙。
课还是要认真上的。郁教授的逻辑课让我受益匪浅。(2016年12月6日郁教授去世,那么多人追忆他,表达感激和哀思。我不禁回想起当年课间的那段对话,向他默默地致敬。)他帮助我让逻辑成为思维的轨道和利器。如今我常常告诫自己要对两种人保持警惕:一种是不讲逻辑的人,一种是不顾事实的人。这个不展开说了。
读书,上课,讨论,写论文,都与文学和哲学有关。到后来,对我来说哲学和文学已经紧紧结合在一起,难以区分,也没有必要区分。也就是说,文学作品(当然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必然有哲学作为内涵和支撑,哲学也必然要通过流畅优雅有风格的文字来表达。
最重要的是,经过训练的思维进入了新天地。大一时学高等数学,第一学期是微积分,第二学期是现代数学。想想在文科所有专业中学微积分的恐怕很少很少,便觉得能学这门课挺棒的。现代数学让我有了发挥空间。考试要求写论文,我写了一篇关于文学(尤其是古诗词)、艺术(尤其是美术)和拓扑学的论文,得到潘雪海老师的激赏(错爱),不仅在我们班上说了好几次,第二年学妹还笑嘻嘻地对我说:“潘老师说到你啦,说你的论文写得很有风格呢。”那篇论文在文字上算是流畅优美,从学术要求来看实在不够扎实。这是多年后的认识,当时自然很高兴。年轻时的联想能力和处理有限材料的能力,我自己也是服气的。
阿明是我的校友兼文友。他和我在不同的城市,平素很少联系,但多年来彼此关注和阅读对方的文字。一天下午,他用短信问我:“记得你的专业是哲学,对吗?”我答:“是的,哲学。”他说:“你的专业和你的职业、爱好,联想起来很有意思。”
专业是哲学,职业是金融,爱好是文学,这三者统一在我身上,真的有趣吗?仅仅是有趣吗?此时我正在闷热的档案室里整理文件。混合着满室故纸散发出的似香非香、令人走神的味道,他的话让我在内心微微感叹。我用“温柔的挣扎”形容过他的生活状态,这正是他一本文集名的由来。其实,这一描述是我自己生活形态的投射――哲学、金融和文学,它们本身固有的差异性使我在不同的领域进出,内心的挣扎是不可避免的。现在我明白,挣扎的过程,就是向丰盈自在的思想境界和人生境界不断趋近的过程:把职业当作立身之本,把专业当作精神基石,把爱好当作丰富人生和心灵的方式,三者之间可以不断趋向平衡,一种动态的、微妙的平衡。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暂时离开银行,想过一段漫步随想的日子。我不认为我做得很好,总觉得每天都是珍贵的礼物,但我的努力没能配得上这份礼物。但是每年总结一下,也并非没有成果。
储福金先生在我的长篇小说《有巢》序言中说:“我想,一位哲学系出身的女子成为金融工作者,从享受思辨之美到深入现代经济的核心,苏白的精神跨度不可谓不大;一位普通银行员工在工作之余,对心理世界和潜意识的规律孜孜以求,她的探索精神不可谓不强。而她一直保持着对文学的热爱,具有纤敏的感受力、生动的表现力和对现象进行本质探寻的能力,通过写诗练笔,通过小说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更是十分难得。”
宋桂友先生在我的长篇小说《汗流满面》序言中写道:“作为哲学系毕业生,刘晖的小说中闪现着思想的点点光芒。这种光芒对她来说是自然的流露,非刻意而为,因而具有真实而强烈的冲击力和感染力。与文学形象揉合在一起的思想韵致,让我想起法国文学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那就是将哲理带进文学,或者说用文学艺术的形式表述深邃、超逸的哲理。二十世纪上半叶相继出现的马尔罗、萨特、加缪,他们都具有非凡的个性魅力和文学业绩,既是文学家又是哲学家,具有真正的大师风范。他们关注人类的生存状况、精神图景以及面对的挑战,思考与人类存在息息相关的一系列普遍性与根本性的问题,提出了各自的观点和主张,即马尔罗的超越论,萨特的自我选择论和加缪的反抗荒谬论,充分展示了精神对于物质、思考对于人生的超越性。这种对思想内涵、隽永哲理、精神力量的坚守,是文学的魅力所在和发展动力,也应该成为刘晖文学追求的方向。”
到如今还是喜欢法国小说。这个少女们在咖啡馆里读哲学书的国家,充满哲学的空气浸润着作家们,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从来不追随所谓的文学潮流,甚至也不在乎开创潮流,因为他们每个人自己就是潮流。在哲学像香水一样让人愉悦并主动追求的国度,文学的天空群星璀璨,各有风格和魅力。
现在,我对自己没能念中文系已经不再感到失落了。当然我也并不为此自豪,因为怕有人对我说:“哲学?啊,学哲学的人应该做官啊哈哈。哎呀,我上中学时最怕死记硬背,尤其不喜欢背政治……”
拜托,哲学不是政治,不是所谓辩证法,不是道可道非常道;哲学是对智慧的爱。
有哲学支撑的文学,关注的是人类的处境和命运,而不是其他。这样的文学,注定是只能在冷静智性的环境中存活,只能在同等层次的思考者中得到共鸣。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哲学就是爱智慧,是对智慧的爱。智慧和爱分别来看,也都是重要的。智慧的起点是关注基本生存以外的存在,爱的起点是关注自己以外的人。
智慧和爱,当然不一定要念过哲学系才有,念过哲学系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获得。但有一点在我看来是明确的:
如果没有智慧和爱,文学能走多远呢?
我说的是真正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