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4321》中文版:蝴蝶扇动翅膀,人生裂变出四场舞台剧|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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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0岁的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推出了迄今最具雄心的超级长篇《4321》,他借由平行世界中的四种人生,完成了一部全景式的社会写实作品,一部奇特的史诗级成长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命运、自我禀赋与人生可能性的现代寓言。小说简体中文版近期引进。
可感知的人生
文 /林颐
这是保罗·奥斯特沉寂七年之后,推出的一部超级长篇。在《幻影书》《纽约三部曲》《神谕之夜》这些作品里,保罗·奥斯特的后现代写作技法早就得到了展现。当然,仅仅会玩技法或者制造概念,是远远不够的,奥斯特还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他擅长说故事。
《4321》的主人公名叫弗格森,1947年3月3日,生于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一间产科病房。此时此地,保罗·奥斯特也出生了。《4321》的自传气质浓厚。诟病奥斯特的人,经常说他太自恋,笔下人物都像他。这种说法让我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杜拉斯的作品就是翻来覆去地咀嚼自己。有位作家在讲《情人》的时候,这样说道,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意义,有一个最简单的检测方法,就是你试着把你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说成一个故事。显然,杜拉斯和奥斯特,在这一点上,都相当执着。
《4321》结束于1974年,重点落在1960年代,呈现越战、肯尼迪遇刺、马丁·路德·金遇刺等背景下,美国青少年的生活状况与心灵图像。主题可划归为成长小说,但它不是线性的往前推进,而是以多面切片的方式——四个弗格森生活在四个平行空间。小说可以让我们从容地观察某些人生形态,看到一些虚构人生的起始与终结,人的成长与犯下的错,游荡与凝固。
四个弗格森,指向四种分岔的人生。碎裂,解析,重新组合。立体主义的交错叠放,视点的多样化,要比围绕一个中心,表现一个行动的叙事,广阔得多。保罗·奥斯特创建的秩序,不以整齐划一的方式演进,事件A可能导致事件B,也可能会导致事件C、D、E,或其他无数可能性。比如,小说描述父亲发现兄弟偷盗,是告发,还是配合制造火灾以谋取保险呢?不同的父亲做出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是无数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不同的结果转引不同的路径。
我们有没有幻想过重新回到事件的起点?正如弗洛伊德所揭示的,重复是一个幽灵。事件、过程、人物,与往昔记忆的碎片,经意或不经意间重复发生。写作提供了一个生产场域,作家在这个场域里,与自己的思考、矛盾与怀疑,重复作战。《4321》的叙事者是可疑的,他是1/4,挺到了最后的弗格森,作为作家的弗格森,他来讲述这个故事。作者的介入性、自我意识的程度、他与被叙者的距离,都是模糊的。
从这个意义上,《4321》是一部后设小说,也就是说,小说会谈到《4321》的创作本身。詹姆斯·乔伊斯曾说,一个故事可以有“五百万种”讲述方法,其中每一种只要给作者提供一个“中心”,它就是正当的。作家弗格森说,人生不是一本书,故事只能向前发展,时间的移动有两个方向,事情以一种方式发生,却可以用相反的方式讲述它。在奥斯特设置的表达迷宫里,关于人物特定身份的文学表述方式遭到挑战,可感知的人生不再是自我的冰山的一角。蝴蝶扇动翅膀,一个弗格森死去,一个弗格森存活,作者随手拨弄,就能改变人物的命运,声称小说家不可扮演“上帝”的定律,在《4321》里无法成立。
保罗·奥斯特描摹现实的画面,又以后现代的态度质疑现实。一种情节、一段描写、一番叙述,一旦被作者设定、写成,是否意味着对其他可能的放弃?就像我们的生活。
《4321》
[美]保罗·奥斯特/著
李鹏程/译
理想国·九州出版社2018年11月版
新作选读
先是纽瓦克那间他已经完全没什么印象的公寓,接着是枫林镇那所他父母在他三岁时买下的房子,现在,六年之后,他们又要搬家了,要搬到镇子另一头一所更大的房子里。弗格森理解不了。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挺好的,对于一个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为什么他父母不嫌麻烦,把所有东西打包之后,却只是搬到不远处?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如果说是搬到另一座城市或者另一个州还可以理解,就像大伯卢和大伯母米莉四年前搬去洛杉矶,或者像二伯阿诺德和二伯母琼三年前也搬到了加利福尼亚那样,可他们又不是搬到别的镇上,为什么要费事换房子呢?
因为他们换得起,,他母亲说。他父亲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们现在有能力住得更气派一些了。气派这个词让弗格森想到十八世纪的欧洲宫殿,里面到处是戴着白色假发的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大理石厅,二十多位贵妇和绅士穿着奢华的丝绸服装,拿着花边手帕闲坐着,互相讲笑话逗趣。然后他进一步发挥了一下这个场景,想象他父母也在人群之中,但他们的服装看起来又荒唐、又可笑、又丑陋。他说:能买得起并不意味着应该买。我喜欢我们现在的房子,我觉得我们应该留下来。如果我们家的钱多得花不完,可以给那些比我们更需要它的人。快要饿死的人,残废的老头子,或者哪个一毛钱都没有的人。把钱花在我们自己身上是不对的,是自私。
别闹了,阿奇,他母亲回答。你父亲比这个镇子上的其他人都努力。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应得的,如果他想稍微炫耀一下,买个新房,那是他的事。
我不喜欢爱炫耀的人,弗格森说。那样的行为不好。
哈,不管你喜不喜欢,小家伙,我们是肯定要搬的,而且我敢肯定,搬进去之后你会很开心。更大的房间,更大的后院,还有现成的地下室。我们可以在下面放张乒乓球桌,然后比试一下,看看你的球技能不能长进到打赢我。
但我们现在在后院也可以打乒乓。
那是外面不太冷的时候。你想想,阿奇,搬到新家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怕冷风了。
他知道家里的钱有一部分来自他母亲当肖像摄影师的收入,但大部分的钱,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来自父亲的生意,三家名叫弗格森家电的连锁商店,一家在联合县,一家在西田镇,还有一家在利文斯敦镇。很久以前,他们在纽瓦克拥有一家名叫三兄弟家世界的商店,但现在没了,在弗格森三岁半还是四岁时就被卖掉了,要不是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张镶框黑白照片,有关那家商店的记忆估计早就从他脑子里永久抹去了,在那张抓拍于1941年三兄弟家世界开业当日的照片里,他父亲站在他的两位伯父中间,三个人脸上满是笑容。他不了解父亲为什么后来不再和他哥哥们一起做事,此外更大的谜团,是为什么大伯卢和二伯阿诺德会双双离开新泽西,到加利福尼亚开始新生活(他父亲的原话)。六七个月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特别想念已经离开的堂姐弗兰茜,便去问母亲为什么他们搬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只是简单答道,你父亲买下了他们的股份,基本上和没回答一样,至少不是一个他能明白的回答。现在又发生了更大的新房这种叫人不开心的事儿,弗格森终于开始意识到一件他以前一直没注意的事。他父亲很有钱。他的钱已经多到不知道该怎么花,而且就目前的走向来看,他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有钱。
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弗格森心里这么认定。好是因为钱是一种必要的恶,他外婆之前跟他这么讲过,大家都需要钱才能活下去,所以显然钱太多总比钱太少要好。但另一方面,为了赚很多钱,人就得投入大量的时间去赚钱,远远超过了必要或者合理的程度,比如他父亲就碰巧是这种情况,他拼了命地经营他的家电商业帝国,待在家里的时间多年来一直在稳定下降,以至于弗格森现在很难见到他,因为他父亲习惯了大清早六点半就出门,到弗格森睡醒的时候他基本上早就不在了,再加上每家店每个星期都有两晚延长营业时间,联合县的是星期一和四,西田镇的是星期二和五,利文斯敦镇的是星期三和六,所以有很多晚上他父亲都赶不回来吃饭,要到十点或者十点半的时候才到家,而那会儿弗格森一般已经上床一个多小时了。他唯一能指望见到父亲的一天是星期天,但星期天也复杂得很,上午和下午的好几个小时都分配给了网球,也就是说他得跟着父母去镇上的网球场,先等着他母亲和父亲打完一局,才有机会和他母亲打打球,而他父亲则会在一边和童年球友萨姆·布朗斯汀打他们的周赛。弗格森不讨厌网球,但觉得它很无聊,不能和棒球、橄榄球相提并论,在他看来那两种球才是最棒的运动,甚至在所有涉及网和球的运动里,就连乒乓球也比网球好,所以当他拖着步子走到户外球场时,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春天、夏天、秋天皆是如此,每个星期六晚上爬上床时,他都在默默祈祷第二天早晨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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