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我不相信,你能猜对他的结局(2)
焦点
2011年的一个初春深夜,差2分钟零点。一条只有一个字的微博不带征兆地蹦出——“谁?”,这是贾樟柯发出的第一条微博。
曾经排斥博客时代的党同伐异和人际关系负累的贾樟柯,终于因为电影《社交网络》开始审视自己对网络的保守态度。
偶然一回他和一天发十几条微博的潘石屹聊起,贾樟柯问他是否被微博占用了太多时间,潘石屹却反劝起贾:就像生活本身就是在占用时间一样,你能不生活吗?
尤其是那些真实的声音,在今天的媒体现实下,可以在微博上被看到。
开通微博的刹那,贾樟柯依然不知道网络终端面对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敲出:谁?几秒后,收到回复的提示在页面不断跃动。
贾樟柯感受到了一个活着的、运动着的世界。他也用一个“谁”字再次证明,他终究在意的、关注的、凝视的,还是——人。
“电影的创造性,首先表现在对人的发现上。”尤其是某一种人物形象,比如小武,就让贾樟柯在创作的时候很兴奋。
今年是《小武》拍出的第20个年头。这部曾让贾樟柯在国际电影舞台一举成名的作品,也为中国独立电影史立下过一座里程碑。
主人公小武,随之成为中国电影史上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
小武,原型取材于贾樟柯真实生活里的中学同学,也是结拜兄弟——爱聊天也爱谈哲学的“毛驴”,因为做了“小偷”被关了起来。
另一个结拜兄弟则成了看管“毛驴”的警察,“毛驴”在看守所里最爱和他讨论“人为什么活着”之类的问题。
这对贾樟柯触动很大,“小偷也有尊严”的想法让他构思出了电影《小武》。电影里,小武就是一个处在转型时期的失落青年,一个生活在万物变迁的县城空间中的小偷,一个当时中国县城随处可见的小混混,不谈理想、没有地位、没有前途,对一切迷茫又愤怒。
贾樟柯回忆起当年设计小武的人物造型时,永远大一号的劣质西装、不拆的西装标牌,以及粗框的眼镜,就包装出了小武的容貌。
饰演小武的王宏伟戴上眼镜,直说这哪里像县城小偷,这分明是伍迪·艾伦!贾樟柯却回应得很淡然,谁说小偷不能像知识分子?很多小偷就是很像知识分子的。而这样一副容貌,吸引着贾樟柯从一个人物形象出发去塑造了一个人。
曾有评论质疑过小偷的角色设定,是否能实现贾樟柯记录时代的创作意图。贾樟柯却认为,评判一个角色是否具有普遍性并不在于他具体的社会身份,而在于能否从人性的角度对一个特定角色加以把握。
当中国电影类型还禁锢在不是“完全商业化,消费性的”,就是“完全意识形态化的”时期,“小武”的赫然出现,无疑是对当时国产电影的一大刺激。
在贾樟柯的观察中,从1949年之后,人的弱点、人的自然形体,甚至他们的语言都在中国电影里被忽略、被改变了。
银幕人物没有口音,没有家乡,没有文化身份,仿佛都在依附唯一一种主流语言系统,许多真实的生活面貌被遮蔽,“如果你从当时的银幕上寻找,全是假的,全是谎话。”
从汾阳县城走出的贾樟柯,无法忍受那时国产电影的虚伪。
没有人在切实反映当下氛围,在贾樟柯看来,是他们这一行的一种“耻辱”。他的摄影机直面真实也审视精神,对日常自然状态的呈现是他情感上和美学上的共同选择。
于是,《小武》之后,一部又一部的贾樟柯电影,《站台》、《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都在尽力呈现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困惑的、焦灼的个体生命。
贾樟柯一直恐惧,在变革中那些真实的关于人的细节可能被遗忘,遗忘细节意味着遗忘全部。他曾说:
“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
他想扶起“被撞倒的人”,摄影机就成了他对抗遗忘的武器,他的镜头选择对焦于鲜活的人和真实的困境,“我觉得生命的尊贵,在里面,在人海里面。你只要去注意到每一张面孔,你就会注意到每一个有尊严的人。”
贾樟柯电影的过分真实性在老家同学安雁群眼中显得不能再平常,“那有什么奇怪的呢?居然也能当电影拍出来看?”他更惊讶,这样的日常不仅拍成了电影,还拿到了一系列国际大奖。
《三峡好人》主演、贾樟柯的表弟韩三明也曾邀请矿场上的工友来看《三峡好人》,有人觉得闷也有人觉得好看,但他们的共识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跟生活没什么两样。
但这些电影作品,对贾樟柯的多年好友许知远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让许知远第一次意识到,那些他曾熟视无睹的日常生活原来也具有如此的重要性。
许知远把贾樟柯视作他理解中国社会一个非常重要的向导,或者,一个很重要的切入点。
贾樟柯善于捕捉中国社会和时代间的情绪,他独到的敏锐和穿透力是许知远认为的贾樟柯的“最佳时刻”,“在某种意义上,他(贾)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新闻记者。”